每次登陆“自在睡觉”,都会出现一个篆体的“觉”字,每次我都纠结,到底是念鸡一澳“觉”,还是鸡一约“觉”。一个字两个发音,分别代表睡着的状态,和清醒的状态,这挺有意思的。也许,睡和醒,就是万事万物的一体两面,对立统一,相反相成的。又或是,深沉的睡眠本是清醒,极度的清醒即是沉睡。
再来分析“觉”这个字,无论从发音,还是结构,它都是“见”和“学”两个字的组合,当然,我指的是鸡一约“觉”。我们谈觉悟,常常把两者弄混。按字面理解,觉和悟两个字应该是不一样的。我妄测,觉是一个过程,悟是一种结果。儒家讲慎独,佛家讲观照,道家讲遣欲,不同的流派,对于觉的表述不一样,但我认为是相同的法门,就是对起心动念的警觉和观察,这本身就是释放的过程。
我的主业并非庄子,而是孔子,所以我更习惯用儒家作为参照系。梁同学说,读一部经典要知道总分总的结构模式,最重要的是看开篇,开篇里最重要的是首段。像我这么懒的人,首段读起来都费力,就看第一个字吧。之前说过,《庄子》的第一个字是“逍”,所以这部书是表述一个非常宏大的世界观,是站在飞机上看下面的那种感觉,这给整本书定了一个基调。
《论语》的第一个字是“学”,所以整本书都是在讲该怎么“学”的。我们常常误会,认为学就是背书,把知识点记住,考试得高分就行了。但孔子的学,不是要你背书的,是“学而时习之”,是要用的。子叫你戒急用忍,在什么地方用?戒急在着急时用,练忍在烦躁时练。子叫你“智者不惑,勇者不惧”。怎么用?在因上用,迷惑的时候正是练智的机会,恐惧的时候正是练勇的机会。所以,不要抗拒那些我们认为的坏情绪,它们都是来帮助我们“学习”的。
以“学”字为坐标,生命的成长可以画出怎样的函数线?
我们想在心性上得到提升,还是要从身法上下功夫。儒家的学问,是你要拎出自己的生命主张,决定为自己负责了以后,告诉你怎么守经,如何用权。要知道,学了,是为自己的心,不是为升官,不是为发财,不是为鲜花和掌声,不是为了那点虚荣心和存在感,而是为了生命更加有力量,为了找到究竟自在的方法。通过学习,看见一个更大的价值体系,站到一个更高的格局上,获得了更深刻的见地,那就是“觉”。
生命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。我们参话头,都是要自问自答,是觉的过程。这就是儒家的“诚”,道家的“朴”。人最容易哄骗自己,所以得时刻自我提醒地保持“觉性”。
几年前到宝峰禅寺,看到处处都写着“念佛是谁”几个字。这是个话头要人参,我参了几年没参出结论。后来明白,参是觉的过程,结论反而不重要的。同样,我们打坐不是为了能坐多久,而是为了离坐,为了无时无刻不在坐。
我问住持衍真法师,如果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,那么何必持戒,何必渐修,等着顿悟岂不很好?衍真法师是北大哲学系的博士高材生,因为喜欢佛法,就剃了头出家。他说,这里的“有为法”并不是对应道家的“无为”,“有为法”是指因缘际会产生的果,有生有灭,会随风云变幻,会随岁月更改。我们要修的是那不生不灭、不垢不净、不增不减的真性。真正开悟,就是断了烦恼根。戒定慧,是三个步骤,如果烦恼是毒蛇,那么戒是笼子,定是安眠药,慧是斩蛇的刀。三者又是同时修的。
衍真法师其实并没有说服我。《六祖坛经》里神秀大师和六祖慧能的偈子,一直交叉闪现,既然“本来无一物”,为何还要“时时勤拂拭”呢。我的老师曾说,开悟不是修来的,而是醒来的。在梦里修,修来还是一场梦。
如果是这样,我们还要不要修,要不要学呢?修吧,学吧,觉吧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